記得那年春節

　　婆家有一個傳統，那就是，每年春節，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要團聚在一起守歲、過年。

　　每年的“月近”（年三十）下午，公公早早就把他父母的牌位擦拭干凈，擺在了供桌上。從大年初一開始，每天家里做好早飯、中飯，都要先舀出一碗擺到供桌上讓二位老人先“用”，待公公帶領兒孫們磕頭跪拜以后，大家方可入席就餐。這個習慣傳承了幾十年，成為我們家每年春節必不可少的一道環節。

　　娘家這邊則不同。我家姊妹4個，既無兄也沒弟的，成年后，我們一個個嫁出家門，父母沒有留下一個孩子在他們身邊。母親在世時還沒什么感覺，她老人家去世以后，才越來越感覺到家中無丁的諸多遺憾。母親去世后的頭幾年，父親便輪流在我們姐妹4個家里過年。

　　父親輪到我家的那一年春節，恰逢婆家這邊的親人們四散在天南海北無法團聚：大叔子陪公婆在重慶小叔子家過年，大嫂在美國和她女兒一家過年，我老公在太原值班也沒法回來過年……于是，我第一次在自己這個小家過年。往年春節，因為工作較忙，所以，家里一些蒸煮煎炸的事情我們基本上幫不上忙，只是把單位發的米面油等現成的東西拿回去，然后再在市場上采購一些牛肉、帶魚、花生、瓜子、糖果、糕點、水果之類的東西。年三十回去時，公婆已把饅頭蒸好、高湯熬好、蓮菜焯好、丸子帶魚豆腐炸好、餃子餡剁好……就等我們兄弟妯娌幾個回來包餃子、看春晚了。

　　那年春節雖然人少，但以往該有的環節一樣不能省略，過年該準備的吃食一樣也不能缺少。于是，從臘月二十三“小年”這天開始，我就開足了馬力。白天還要忙單位的事情，晚上下班后，我便一頭扎進廚房，一忙就是四五個小時。從不熬夜的我，因為要干的事情太多，常常一干就干到大半夜了。所幸的是，我平時就比較擅長做飯，只要時間允許，一切都不在話下?！霸陆边@天，所有過年需要的東西都置辦齊備，看著儲藏室里滿滿當當的東西，我才感覺到胳膊腿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。

　　“月近”這天早上，父親帶著母親的照片入住我家；“月近”下午，小姑子把婆家這邊爺爺奶奶的牌位也送了過來。我進婆家門時，爺爺奶奶已過世多年，說實話，面對未曾見過面的二老相片，我多少還是有些害怕。小姑子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，也仿佛早有準備，她不但從車上提下好多好吃的，還不停地笑著安慰我，說爺爺奶奶都是善良厚道的人，絕對不會為難我這個孫媳婦的；而且她還反復強調，說他們能在孫子家吃到孫子媳婦親手做的飯菜，一定會特別高興的。

　　于是，我將爺爺奶奶的牌位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，然后將母親的牌位請進了書房。

　　初一早上，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了。我端上一盤，放在爺爺奶奶的牌位前，帶著孩子恭恭敬敬地給二老磕頭，邊磕頭邊念叨：爺爺奶奶，咱們雖然沒有見過面，但我年年都能看到你們的照片。今年爸媽不在家，由我來恭奉二老，如果孫媳婦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，請爺奶多多擔待……接著又給母親的牌位前獻了一盤餃子，嘴里同樣念念有詞：媽，你嘗嘗我做的餃子味道如何？看我現在的廚藝比起你當年如何？如果覺得還不滿意，你就多在夢里提點提點我吧！

　　吃完早飯，父親騎上電動車出去找他的老伙伴們扯閑篇去了。我稍緩一陣，就又開始準備中午飯了。吃飯人少，但畢竟是春節正餐，所以，絕對不能湊合。不用打草稿，也不需要列什么菜單，一切都成竹在胸：涼拌藕片、家常三絲、五香牛肉、香酥雞塊為四涼；香菇菜心、西芹百合、紅燒帶魚、油燜大蝦為四熱。有涼有熱、四素四葷，外加一個七色果盤、一盆八寶醪糟，那真叫一個完美！

　　在爺爺奶奶和我母親牌位前分別敬了飯、叩了頭，剛把飯菜擺上餐桌，父親正好推門而入。他有點不太相信，這滿滿一桌色澤豐富、香味誘人、有款有型的春節大餐，竟然出自于他這個瘦瘦小小、弱不禁風的二女兒；我也有點小小的驕傲，成就感爆棚。滿桌飯香裊裊升騰，充斥著家里的角角落落?？匆谎?，赤橙黃綠青藍紫，色彩搭配不次于酒店大廚；聞一下，麻辣鮮香五味俱全，味道相互交錯卻又分得清彼此；吃一口，味蕾瞬間蘇醒食欲突然大開，簡直不知道滿漢全席為何物了。真個是看著養眼、聞著開胃、吃著開心！

　　吃啥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溝通、是團聚。我們祖孫3人吃著美味佳肴、品著香茗醇釀，倒也輕松愉悅。酒過三巡、菜過五味，我們父女倆都有些不勝酒力了，女兒見我和父親又說起過去一些陳谷子爛芝麻的家事，她便悄悄躲回了自己的房間，給我們留下了充分溝通的機會。酒壯人膽，幾十年來，我第一次向父親敞開心扉，訴說兒時被寄養在舅家的種種感受，言語中夾雜著委屈和抱怨。我說一陣哭一陣，惹得父親也是老淚長流，自責不已。

　　其實，過去的已經過去，一頓飯也改變不了什么，一次溝通也不可能完全打開心結；其實，生活就是多味調料，酸甜苦辣全看自己如何烹制。既然歲月無法回頭、日子還得繼續，那我們就只有扔掉包袱，義無反顧地向前、向前；既然我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，倒不如把一些痛苦、一些惆悵、一些悲傷、一些不快當成顏料，在自己人生的畫板上任意涂鴉。

　　人生的日歷已過去大半，生命中的第53個春節又如約而至。余生，不求大富大貴，但求順遂平安。在此祝福我所有的親朋好友們，在新的一年來臨之際：總是笑口常開，還能身強體健，過好每時每刻，全都福壽綿延。

　　李曉霞